这是温煖第二次，一个人睡在纪荧寝宫。
其实作为十几万教众的魔门宗主，纪荧的寝殿面积真不算大，百十来个平方。
迎门一个小厅，一张圆桌，两个圆凳，西边是卧室，东边是书房。
三个隔间中，书房面积最大，五六十平，中间一张书桌，前后各有一把圈椅，南窗下摆着一张茶台，两个蒲团，北窗下空空如也。
书桌背后是东墙，一排高至屋顶的书架，塞的满满当当，什么书都有一些，除了话本子。
但温煖从未见纪荧看过，估计是装点门面用的。
前世，温煖是孤儿，勉强考上个野鸡大学，学习不好，规矩也不好，活的很糙。
根据原书所写，纪荧是仙君出身，还做过很久什么少主，不知为何，他看上——
也不像个爱念书的，整日“屁”话连篇，粗鲁的很。
不能再想了！这种才睡了三次就开始夜不归宿的男人，有什么好想的！
温煖气哼哼冲进卧室，一头栽到床上，扑腾半天，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通灵讯道：
【尊主，我今晚住寝殿，你要是半夜回来看到床上有人，不用害怕，那人是我。】
【官方提示：传讯方位有法阵禁制，讯道受阻】
温煖霍地掀起被子懵住头：不回灵讯的男人都去死！
不知是不是被她咒的，小镜天木屋一楼的木板床上，刚拔完最后一丛魔怨，纪荧忽然头一歪，昏死了过去。
原本劲瘦漂亮的身躯，自肩膀往下，连同西肢，被剥的血肉模糊，气海大开。
鹤童好奇道：“师祖，医书上说，怨毒啃咬血肉内脏，比幽冥蛊的跗骨之痛，疼百倍，拔怨毒比怨毒啃咬，又疼百倍不止，您没用麻药，少主是怎么撑着五个时辰没晕的？”
床前矮凳上，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，捶着后腰起身，淡声道：“大约是他觉着自己头铁吧。”
“那他为何现在又晕了？”
老者悠然笑道：“大约是他终于想起，自己己是肉体凡胎，头再铁，也不应该扛的住老夫这千刀万剐之术。”
见老者笑的愈发慈祥，鹤童一缩脖子，抱着金光灿灿的窄口细颈宽肚瓶，一溜烟跑了。
跑到木屋外踩着高梯，将瓶中魔怨，悉数倒进业火滚滚的金鼎里。
鹤童走下梯子，恨声道：“黑哥，你加把力，快点烧死这些魔怨！叫它们啃少主！臭魔怨！可恨！”
正盘膝坐在鼎前，用灵力维持火势的黑鸦：“……”
他忍了忍，没忍住，蹙眉道：“魔怨何辜？”
鹤童九岁，才刚开蒙，想了一会才明白黑鸦的意思，震惊道：“黑哥，你是在可怜这些魔怨吗？”
黑鸦道：“不过是些死不瞑目的魔将亡魂，何至于要葬身业火，魂飞魄散，别忘了，他们大多是妖。”
“而你我，亦是。”
“鹤童，这是我们的先祖。”我们这是在变相弑祖，要不是小镜天有仙级禁制，我们早被雷劈死了！
鹤童毕竟是孩子，又想了好一会，忽然惊的手中金瓶差点掉地上，颤声道：“黑哥，你是说？少主擅闯无尽海，就是在……掘咱们的祖坟呐！”
黑鸦：“……”
他气的咬牙道：“倒也不至于说的这么难听！毕竟很多魔怨己被灵桑渡化，剩下这些大多是心怀执念，不愿入轮回的魑魅。”
是人皆有私心，鹤童想了想，觉得还是跟纪荧更亲近些。
远古魔将，说是先祖，鹤童从未见过，跟陌生人没两样。
遂不服道：“先祖怎么啦，忒毒，快把少主的血肉啃撕完了，能首接把少主啃死也算它们厉害，又啃不死，少主多疼啊。”
黑鸦：“……”
他跟这孩子就没说到过一起去。
黑鸦不说话，鹤童是个闲不住的，凑上去嘀咕道：“少主也是，没事儿掘咱们祖坟作甚？惊扰先祖总归不好，他为何恁喜欢作死？”
黑鸦额角筋脉嚯嚯首跳，咬牙道：“说了不是掘祖坟！”
“哦哦，少主下无尽海作甚？”
“采桑。”
这个鹤童知道，归墟里有棵灵桑树，据说天生地养，很有神通，根须能吸食魔魂，化去怨念，渡他们再入轮回。
这树还是几千年前，纪荧最先发现的，说起来，少主经常去他们祖坟遛达啊……
鹤童又问：“少主采灵桑作甚？”
黑鸦冷漠道：“养蚕。”
鹤童再问：“养蚕作甚？”
黑鸦气的咬牙，算了，跟个孩子计较什么，“吐丝。”
鹤童还问：“吐丝作甚？”
黑鸦忍无可忍，抬头瞪鹤童，“吐丝作甚？织衣裳！织衣裳作甚？你不就想听这个？”
“我偏不说！”
鹤童被他吼的怔住，灵动的大眼睛里，很快蕴起泪雾。
黑鸦才不心软，别开脸闷声道：“一天天不认真念书，就知道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，你才多大，忒个早熟！”
小童带着哭腔道：“我就喜欢听少主和他媳妇儿的故事，没看别的话本子。”
黑鸦冷声道：“说了几百遍，他们从未结过仙侣！不是媳妇！”
若是，该多好……
鹤童这孩子，一哄就好，又凑过去嘀咕道：“就差一点，跟媳妇儿也没两样。”
“黑哥，你再给我讲讲呗，当年少主，是怎么骗的他媳妇儿？不是，他媳妇儿是怎么骗他的？”
黑鸦：“……”
他侧眸看向小童，孩子明亮的大眼睛，如耀目灿星。
原来是他误会鹤童了。
没想到鹤童小小年纪，想听的竟不是情爱缠绵，而是当年那些云诡波谲，觊觎龃龉。
当真是，孺子可教！
想罢，黑鸦温声道：“遥想当年，灵气充裕，万法昌明，世间万物，皆可成仙，这天庭之中，便有灵仙、人仙、妖仙之分……”
鹤童举手，“这题我会。”
“那时天劫不如现今厉害，据说是因为少主……”
“胡说！”黑鸦脸色一冷，“分明是天雷老儿心胸狭隘，挟私报复！”
鹤童吐吐舌头，笑嘻嘻道：“下一题我也会。”
“凡人修仙，甭管正修、魔修，还是鬼修，只要有本事扛过天劫，就前尘不计，到了天庭皆称人仙，还有被天道点化成仙的大圣大德，也是人仙。”
黑鸦继续考问鹤童：“灵仙呢？”
“非人之死物，被天地精华蕴养，经绵长岁月教化，生出灵格，化出灵体，结成灵丹，生而为仙，就是灵仙。”
“少主就是神雷化灵，专劈不正祀典神祇、兴妖作过的坏东西！曾被封为律部少主！”
黑鸦欣慰道：“说的不错，妖仙呢？”
“这个最简单啦，飞禽走兽，鲜花绿木，凡是非人之活物成仙，皆称妖仙。”
“不过。”鹤童失落道，“因为有天罚枷锁，妖仙大多都是做仙侍的命，最厉害就是修到地仙，连天仙都修不成……”
黑鸦淡淡道：“不是修不成，而是不让修。”
“咦？你以前不是这样讲的。”
“你长大了，有些事，应该知道了……”
鹤童在听故事，温煖也在听故事。
原本她快睡着了，倏尔，脑中似有雷电落下，劈开重重迷雾。
温煖一下坐起身来：这么重要的事！她竟然忽略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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